在中国古代,没有“情书”这个词,但“情书”这个事物,很早就存在了。想当年,充满了“才子佳人”童话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经不起七年之痒,当司马相如有了二心的时候,卓文君给他寄去了一封大名鼎鼎的情书,这就是《白头吟》,其中两句说到,“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说出了多少痴心女子的心愿。
斗转星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们再也不用有形的“情书”,要么是电话,要么是电邮,微信什么的,太多太多,在一切都讲究效率的今天,人们感觉似乎是逝去了什么。一首《从前漫》的歌曲唱火了大江南北,其中唱道,“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对的,从前车马慢,“情书”也很慢,爱情也很慢,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缓慢的“情书”,人们很珍惜,给它取了很多很好的美称,并且把它写到诗词里,浪漫到了我们今天的人们。
1. 尺素、双鲤
古代的书信,最早是写在白色丝绢上,称之为“尺素”,“素”是白色的意思。为使传递过程中不致损毁,古人常把书信扎在两片竹木简中,简多刻成鱼形,故称为“双鲤”。当然了,“尺素”和“双鲤”也不单单用在“情书”,也用在其他用途的书信上。但“双鲤”有成双成对的意思,也多用在“情书”。遥想当年,大唐才女李冶喜欢上了才华横溢的诗僧皎然,就大胆的给他写了“情书”,还附上这首《结素鱼贻友人》: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尺素像冰雪一般洁白,将它结成双鲤鱼的模样,把它寄给你。“雪”,代表了冰清玉洁的感情,“双鲤鱼”也是极具象征意义。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你要想知道我心里想的事情,就要打开鱼腹取出书信来看。一句,“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写得多么情意绵绵啊!
明代女诗人呼文如也写了这首《生如京师不能从奉寄》,里面就是自己通过来往“情书”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寄来尺素有谁知,双泪龙钟重妾思。
千载高山流水调,祇应生死尽交期。
“寄来尺素有谁知,双泪龙钟重妾思”,收到丈夫寄来的“情书”,有谁知道我当时的情感呢?那是双眼泪水淋漓,重重地击中了我地相思。
2. 锦书
毕竟“尺素”也好,“双鲤”也罢,在古代作为一般的书信词语,对于你情我浓的有情人来说,这是远远不能表达他们之间的爱意的。所以,“情书”就被有情人取了很多美称,比如,“锦书”。“锦书”,又称“锦字书”,多用以指妻子给丈夫的表达思念之情的书信,有时也指丈夫写给妻子的表达思念的情书。大词人李清照最喜欢用“锦书”这个词,她在《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中写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写得很美,其中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古人用“鸿雁传书”来表达来往“情书”的浪漫。我看到云中有鸿雁飞来,那是谁寄的“情书”呢?又是寄给谁的呢?看到鸿雁排成一字回来,知道“情书”不是他寄的,也不是寄给我的,顿时生出孤独感来,更何况又看到了一轮圆月,月光洒满了西楼,又是月圆,但人未圆。
清代女诗人关锳的这首《忆江南·长相忆》,也写得情意绵绵:
长相忆,欲写锦书迟。
几个伤心眠又减,一春无病瘦难医。
欲说又瞒伊。
“长相忆,欲写锦书迟”,长相思,长相忆,等到想写一封“情书”的时候,都已经太晚了。“几个伤心眠又减,一春无病瘦难医”,连续的几个伤心之夜,睡眠又减少了很多,一个春天下来,虽然无病,但身形消瘦,难以医治。“欲说又瞒伊”,想跟你说这些情况,又怕你担心,还是瞒了下来。
这首词,不管是“长相忆,欲写锦书迟”,还是“欲说又瞒伊”,把一个用情至深,多愁善感,患得患失的女孩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3. 鸿雁
“鸿雁”,从“鸿雁传书”而得,指古代的通讯,一般指广义上的书信来往。又因为鸿雁一般从北方飞到南方,或者从南方飞回北方,而古代边防战士一般在北方戍边,所以,妻子一般就容易使用“鸿雁”来代表和边疆丈夫之间的“情书”来往。明代女诗人朱无瑕的《秋闺曲·芙蓉露冷月微微》,就是一首描写思妇的诗: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院风清鸿雁飞。
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院风清鸿雁飞”,荷花上开始遇冷有了露珠,月光也微微显出凉意,小院里西风清爽,鸿雁飞来,可能是边关丈夫给我的信息,天亮了,该准备过冬的寒衣了。
“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听说玉门关离这里有成千上万里,已经到深秋了,该往何处寄寒衣呢。
宋代诗人罗与之的这首《寄衣曲·忆郎赴边城》,也是一首思妇诗:
忆郎赴边城,几个秋砧月。
若无鸿雁飞,生离即死别。
“忆郎赴边城,几个秋砧月”,“秋砧”,秋日捣衣的声音。还能记起当年丈夫奔赴边城的样子,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几个秋日捣衣,寄寒衣的年轮。
“若无鸿雁飞,生离即死别”,如果没有“情书”来往,这种生离就是死别。
真是“家书抵万金”啊!
4. 鸾笺
“鸾笺”,古纸名,指彩笺。宋时蜀地善制十色彩笺,笺上隐然有花木麟鸾图案,这样,书信又多了一个别称,鸾笺,而且是“情书”最喜欢用。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这首《丑奴儿令·鸾笺偷写伊名字》,最能体现“鸾笺”的特点:
鸾笺偷写伊名字,琴语依稀。
筝语依稀。
花影无媒忽进帏。
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
掐也凄迷。
梦向楼心灯火归。
“鸾笺偷写伊名字,琴语依稀。筝语依稀”,一个“偷”字,表明这段感情见不得光,要么是暗恋,要么第三者插足。我在鸾笺上偷偷写下了她的名字,仿佛她弹的琴声还在耳边响起,她的筝声也还回荡在耳边。“花影无媒忽进帏”,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是多么希望他和她也可以无媒,也可以一起入帏,就像花影无媒也能入帏一样。
“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他又从头理了一下他们的前因后果,恩恩怨怨,想说出来也是凄惨迷离,也要忘记也是凄惨迷离。“梦向楼心灯火归”,做梦也是做的那日的“楼心灯火”处。
这首词中的“鸾笺”,不一定就是在写“情书”。而这首清代女词人吕采芝的《高阳台·秋夕有怀》,则是确确实实的“情书”:
雁彻层霄,蛩鸣断砌,
乍寒慵自开帘。
又是黄昏,窥人月影纤纤。
纱窗悄静谁为语,
独徘徊、底事心怜。
更何堪,蛛网飞灰,积满牙签。
天涯一路迷芳草,
总深情欲寄,怎上鸾笺。
小立栏杆,销魂暗惜流年。
秋风那管人憔悴,
一声声、敲响重帘。
最无端,愁是偷愁,泪是偷沾。
这首词,深得易安居士的亲传,深具易安词的风格。
“纱窗悄静谁为语,独徘徊、底事心怜”,如今纱窗下静悄悄,又有谁能和我说句话呢?我独自徘徊,心底的心事,又有谁来怜惜?
“天涯一路迷芳草,总深情欲寄,怎上鸾笺”,他可能在天涯,一路迷恋芳草,而我总是一往情深,想寄封“情书”,但不知道寄往哪里。
“最无端,愁是偷愁,泪是偷沾”,最可怕的是,这种相思,不宜让人知道,只能有愁则偷偷的愁,流泪也只能偷偷的流泪。
5. 香笺
“香笺”,“笺”,小幅华贵的纸张,古时用以题咏或写书信。“香笺”,则为加多种香料所制的诗笺或信笺,或为“笺”的美称。从其特点可以看出,应该是女孩比较喜欢用“香笺”来写“情书”。小山长年混迹于脂粉堆里,写给歌女舞女的词数不胜数,而这首《玉楼春·红绡学舞腰肢软》,就写了他收到的女孩的“情书”:
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
织成云外雁行斜,染作江南春水浅。
露桃宫里随歌管,—曲霓裳红日晚。
归来双袖酒成痕,小字香笺无意展。
“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红绡”,指红色薄绸,多用于歌舞妓名。“红绡”腰肢很软,是个学舞的料子;她跳舞旋转的时候,裁剪了宫中式样的舞衣也跟着旋转,简直是太美了。
“露桃宫里随歌管,—曲霓裳红日晚”,“露桃宫”,原指专供歌舞妓表演的娱乐宫殿,后通指有歌舞妓表演的娱乐场所。她在玉楼,所谓的“露桃宫”里,随着歌声管弦而起舞,一曲“霓裳羽衣曲”下来,已经到了日落傍晚时分。
“归来双袖酒成痕,小字香笺无意展”,我看完演出回来,已经是双袖都沾满了酒水,醉醺醺了,却又有意无意的展开了她给我的小字体“情书”。面对美丽又多情的“红绡”,小山如何能不醉?
同样是“香笺”,这首宋代大文豪欧阳修的《洞仙歌·楼前乱草》,写的确实游子在外,对妻子的思念:
楼前乱草,是离人方寸。
倚遍阑干意无尽。
罗巾掩,宿粉残眉、香未减,
人与天涯共远。
香闺知人否,长是厌厌,
拟写相思寄归信。
未写了,泪成行、早满香笺。
相思字、一时滴损。
便直饶、伊家总无情,
也拼了一生,为伊成病。
一句“人与天涯共远”,凄惨的表达出了游子的悲痛心情。
“香闺知人否,长是厌厌,拟写相思寄归信”,香闺里的人,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吗?总是厌厌的,提不起精神,想写一份“情书”,表达相思之情。却“未写了,泪成行、早满香笺”,还未写,眼泪早已成行,递到“香笺”上,打湿了“香笺”,这如何起笔?
6. 红笺
“红笺”,“薛涛笺”的一种,也是最为常用的“薛涛笺”。“薛涛笺”,相传薛涛笺是由“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薛涛笺”多为“红笺”,何以特喜红色,一般认为红是快乐的颜色,它使人喜悦兴奋,也象征了她对正常生活的渴望和对爱情的渴望。明末女诗人柳如是在《江城子·忆梦》中写道: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
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
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
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在梦中走过的,本来就是一条伤心之路,哪怕是如同“荷花带露”的眼泪,如同樱桃一样甜蜜的话语,也无法留住他。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也同他安排了无限的销魂情事,像“砑红笺”情书的情意绵绵,“青绫被”中的深情温存,还是留不住他。
唐代女诗人薛涛的这首《寄旧诗与元微之》,也很具代表性: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诗篇中的语调物态,人人都可以写得出来,但其中细腻的风光,只有我知道。明是论诗,但实际上却是传情,我和众多权贵诗人逢场作戏、喝酒应酬,那都是表面上的,但我对你的感情,却只有我自己知道。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碧玉簪”,女子最常用的装饰物,代指女子可以招摇的美貌。表面上是说,外表的美丽希望它能够深藏不露,内心的感受总要通过诗篇来抒写。但实际是说,我把我的美貌都深藏了起来,不想用它来招摇过市,但私下里,我总用随身携带的“红笺”来记录我的心声,希望能够寄给你。
面对元稹,薛涛充满了自卑,“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我已经老大了,不能够收拾得出来见人了,而你却是正当青春年少的好男儿。
7. 花笺
“花笺”,古代笺名。精致华美的信笺、诗笺。古文人雅士往往自制笺纸,以标榜其高雅,不入俗流。有的上饰有各种纹样。既然“花笺”有这样的背景,被选用做“情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唐代女诗人晁采在《寄文茂·花笺制叶寄郎边》中写道:
花笺制叶寄郎边,的的寻鱼为妾传。
并蒂已看灵鹊报,倩郎早觅买花船。
“花笺制叶寄郎边,的的寻鱼为妾传”,“的的”,的确、实在的意思。我已经写好了花笺“情书”,并把它制作乘叶型;现在正在为你制作成“双鲤鱼”,然后,把它寄给你。
“并蒂已看灵鹊报,倩郎早觅买花船”,很巧啊,我今天看到了并蒂莲开,又听到了喜鹊报喜,这对我们的爱情是好兆头啊,请你买下船只,早日回来。
宋代词人晏几道,不是在和歌女舞女约会,就是在独自相思。这首《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写的是他的相思之苦: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一句,“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这可是千年名句。相思话语本来就是无所诉处,又何必,写在信纸上,费了泪千行。相思是一种痛,是无法在“情书”上的写清楚的,因此,写的过程中,没能写几个字,泪却留下了千行,所以,何必要写出来呢!
8. 彩笺
“彩笺”,小幅彩色纸张。常供题咏或书信之用。“彩笺”的制作相当的复杂,要用很多块木板才能完成一张作品的印刷,比如第一块木板印出线条,第二次把红色的部分印出来,第三次印出绿色……如此反复,一种颜色就要单独印一次。既然工序这么复杂,那么做出来的纸张也就特别的漂亮了,所以,很多仕女文人喜欢用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还是小山,他在《风入松·心心念念忆相逢》中写道: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
就中懊恼难拼处,是擘钗、分钿匆匆。
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彩笺书尽浣溪红。深意难通。
强欢殢酒图消遣,到醒来、愁闷还重。
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心心念念忆相逢”,只可惜,“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就像渔人空有在去桃花源的时候做过标记一样,到头来还是丢失了去桃花源的路,只有落花似乎表明是以前的那条路。我也丢失了与她再次相逢的机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彩笺书尽浣溪红。深意难通”,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彩笺”,写了无数的“情书”,春花也落尽了,把溪水都染红了,但终究难以把我的心情表达给她,我已经无法再联系上她了,可能是永失我爱吧!
小山的父亲大晏在“花间词”方面,丝毫不逊色于他,甚至是大晏的这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的名气比小晏的任何词作都要出名: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句词大大有名,是源于清末大儒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引用过。
昨天夜里,西风吹来,吹落了前天还是碧绿的树木的绿叶,她独自登上高楼,眺望目所能及的道路,希望能够看到他回来的样子,却一无所获。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想要给他寄用“彩笺”写的情书,还有用“尺素”写的家书,只可惜,山长水阔,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寄!
一句,“欲寄彩笺兼尺素”,可能“彩笺”才代表的是她对他的爱情,而“尺素”则代表了她的坚贞,对他默默的支持。所有,词人分开了两种不同的书信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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