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祭文之《泷冈阡表》详细注释

朱自清先生曾说：“此文通篇只有一条线索，就是一个‘待’字。”此语十分精当，又可以分出主辅两条线索。一个是欧阳修所待，直到父亲去世60年后方刻其表，辅线则是母亲居穷而有所守的理由，知其父之一二而有所待。两线交织成就了这篇千古传送的好文章。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惟：发语词，句首助词。皇考：古时对已去世父亲的敬称，又作先考，显考等。崇公：指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字仲宾。因为欧阳修做了大官后被追封为崇国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卜吉：占卜吉地，指让风水先生找到一块好坟地。指安葬。泷冈：（Shuāng gāng）地名。在江西省永丰县沙溪南凤凰山上。阡表：即墓碑。阡：（qiān）墓道。）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才能在墓道上立表。克：能。表：原为一种文章的体裁。名词动用。刻表，立表。）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孤：失去父亲的孩子。孤,无父也。——《说文》）太夫人守节自誓；（太夫人：古人对母亲的敬称，本来是封号的一种。）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以长以教：用来抚养教育我。指前句的自立于衣食。俾：(bǐ)使得）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此处指既无房产也无田产。庇：庇护。指依靠。）吾何恃而能自守邪？（何恃：何恃的倒装。依靠什么。）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以，而：因果连词。前句为因后句为果。）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姑：婆婆。丈夫的母亲。此指欧阳修的祖母。）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归：才嫁过来的时候。女子出嫁，在夫家立场，说归。以女子本家立场，当说适。）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免于母丧：母亲死后。守满丧期。方逾年：刚刚超过一年。逾：超过。）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祭拜的很丰盛。）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间御：偶尔进用。间：通闲，偶尔。御：进用。）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哪里来得及呢？其：表示疑问语气的副词。类似今日之究竟，到底。）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适然耳：才这样罢了。适：才。然。如此。耳：而已，罢了。用在句末的语气助词。）既而其后常然，（既而：不久，过了一段时间。）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事：侍奉）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烛：名词动用。点燃蜡烛。官书：官府的文书。这里指刑狱案件。）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死狱：死刑案件。）我求其生不得尔。”（生：生机，生路。此处指不以死刑断案。）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指无法免除他的死刑。）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无恨：没有遗憾。）矧求而有得邪，（矧：（shěn）何况，况且。）以其有得，（因为求生路有时可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因失误而判处死刑。）而世常求其死也。”（寻找应该处死的理由。）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乳者：奶妈。剑：抱。《礼记·曲礼上》：“负剑辟咡诏之。”郑玄注：“剑谓挟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岁：岁星。即木星。木星十二年运行一周。古人所以用十二地支纪年。在戊。也就是木星在戊年的时候。此处指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欧阳观就死于这一年。当时欧阳修四岁，所以后文说，不及见儿之立。）使其言然，（假如术者所言准确的话。然：正确，准确。）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矜饰：夸耀。）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其：应该。）夫养不必丰，要于孝；（要：期，求。）利虽不得博于物，（恩泽虽然无法利于万民。利：利益，有利于。博：动词，博得。物：此处指万民。）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志：志向。）修泣而志之，（志：记载。）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咸平：宋真宗年号。1115年。及第：古时候科举考试成功称之为及第。第：榜单上的甲乙等名次。）为道州判官，（道州：地名，辖境为今天的湖南道县、宁远以南的潇河流域。判官：官名，州郡长官的属官，掌管文书工作。）泗绵二州推官；（推官：州郡长官的属官，专管刑事。）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考：亡父。讳：名讳。多用于死后，生而为名，死而为讳。）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宋朝对官员母，妻等封号，只是单纯的荣誉头衔，与封地无关。）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少微：家境贫寒。）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苟合：苟且迎合。苟，指毫无原则可言。）俭薄所以居患难也。”（所以：用来。）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自若：自如，此处指和之前一样。）曰：“汝家故贫贱也，（故：本来。）吾处之有素矣。（处之有素：安之若素，非常习惯。）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在朝中做官。相对于地方官而言。）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南京：宋时南京为应天府，治所在今河南商丘市。）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非才：自谦之语。平庸之才。）遂参政事，（遂：终于，最终。表示动作完成或情况最后出现的副词。）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枢密院和中书省，二者合称二府。）天子推恩，（推恩：施恩惠于他人。）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锡通赐）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府君：对先人的尊称。）曾祖妣（即曾祖母，妣：对逝去的母亲，祖母，曾祖母的敬称。）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今上，当今皇帝。指宋神宗。郊，按照周制，皇帝在冬至这天要祭天。）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隆：言其盛也。指丰厚的封赠。）虽不克有于其躬，（不能活着的时候享有。克：能。有：享受。躬：亲自。）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彰显，荣宠，表扬，光大，四字都做动词用。）实有三朝之锡命，（三朝：指仁宗，英宗，神宗三代帝王。）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见：通现。）而庇赖其子孙矣。”（庇赖：庇护。）乃列其世谱，（世谱：家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抓住时机，占据官位。此为谦虚之语。）而幸全大节，（幸：侥幸。）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自：缘故，缘由。此处指上文“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皇帝对欧阳修的褒奖之词。）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