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冷遇,身先死,心不甘,不甘。”
1942年,病重的萧红写下了绝笔,而她口中的那“半部红楼”正是《呼兰河传》,
它是萧红临终前的遗作,也是她最负盛名的自传体长篇小说。
那么,这部作品到底承载了萧红怎样的情怀,为什么她至死也“心不甘”?想要续写第二部呢?
大家好,今天为您带来萧红的《呼兰河传》。
呼兰河是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并不繁华,只有两条街,便是乡下人来了,也是熟门熟户。
呼兰河东二道街上有一个大泥坑,五六尺深,里面全是泥浆,下了雨,就跟河一样。
一年之中,在这泥坑子上面抬车抬马,不知道抬了多少回。
这大泥坑还淹死过小猪,闷死过狗、猫,鸡和鸭,却没有人说把这泥坑填埋起来。
不过,这泥坑也有两项好处。
第一条就是常常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供得居民说三道四,以作消遣。
第二条便是吃猪肉的问题了,每逢街上卖便宜猪肉,居民便将这便宜猪肉当做大泥坑淹死的猪来看,乐滋滋地去买回来吃。
也有小孩不懂事,直截了当地说那是瘟猪肉,这样的小孩,大家都不喜欢,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真相说出来多少有点打脸。
呼兰河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外,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染布匹的染缸房,都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如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过着安详日子。
忽然一年夏天,王寡妇的独子去河边洗澡淹死了。
这件事引起了一阵轰动,轰动过了,不仅街坊邻居,就连王寡妇的亲戚朋友也都忘了这回事。
这好像就是生活,带点苦味,一天一天的,也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特殊表示。
这些就是呼兰河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但是呼兰河居民的精神生活却是非常丰富的。
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
全是为鬼神庆祝的,并非是为生人而热闹,充斥着迷信色彩,但是呼兰河的人们深信不疑,他们的实际生活迷茫而无知,就只能在蒙昧中寻求精神寄托。
小萧红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
那时还是孩子心性,整日里跟着慈祥可亲的祖父浪迹大花园。
蜜蜂、蝴蝶、蜻蜓、蚂蚱,满天飞,色彩分明的花朵,硕果累累的果树,那里就是小萧红童年自由快乐的小天地。
小萧红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祖父身后,祖父铲地,她也铲地,祖父除草,她也除草,只不过没一会儿就被飞来的蜻蜓吸引,嘻嘻哈哈地追逐。那时的一切,都好像是活的,充满生机。
童年总是无忧无虑的,若说有烦恼,便是小萧红的祖母。
祖母掌管家业,时常骂带着小萧红玩耍的祖父不务正业,连带着也骂小萧红,性格刻薄,曾经用针刺过小萧红的手指。
小孩顽皮,洁白的窗纸一戳就破,小萧红就忍不住给那白白透着花窗棂的纸窗捅上几个洞。
祖母很生气,拿了个大针在窗户里等着,小萧红一伸出手去戳纸,手指就痛得厉害。
小萧红一直记着这件事,始终无法忘怀,便是祖母也会给她吃食,她也是不喜欢祖母的。
而那片后园就是小萧红的快乐聚集地,只要祖母一骂人,小萧红就拉着祖父的手跑进后园,肆意奔跑,无所顾忌,能玩上一整天。
那时家里富裕,还把闲置的房屋租让给其他人家,有养猪的、漏粉的、拉磨的、赶车的等等。
其中赶车的那户人家姓胡,总喜欢请人来“跳大神”。
所谓的“跳大神”不过是两个人在那里打着鼓,喝喝咧咧唱起来,说仙道鬼的,就好像真的一样,鼓声往往打到半夜才为止。
那家的老太太患有瘫病,那“跳大神”正是为她而跳。
但等了团圆媳妇,就是他们家的童养媳进门后,那“跳大神”就开始为她而跳了。
团圆媳妇才十二岁,硬说成十四岁了,才接进家门的。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喜欢笑呵呵的,众人都说不像个新媳妇,看着太大方了些,见人一点也不知道害羞。
胡家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团圆媳妇进门没几天,就上手打了起来,要给团圆媳妇一个下马威。
在她婆婆看来,团圆媳妇不打是不成器的,打她也是为她好,就连打了一个月,打得人连喊带叫的。
有一回,直接把团圆媳妇吊在大梁上,让她叔叔公公用皮鞭子狠狠地抽打,打昏过去了,就用冷水把人浇醒过来,继续打。
偏偏团圆媳妇嘴又硬,一打她,她就叫嚷着要回家。
这花钱买来的童养媳怎么可能放回家,她婆婆直接用烧红过的烙铁烙团圆媳妇的脚心,觉得是这团圆媳妇有病,得治治。
哪家都不打媳妇,就胡家闹得厉害。
街坊邻里的也只顾着看热闹,也有看热闹的嘴闲不住,就出各种主意,想偏方,来收拾团圆媳妇。
土方子半斤猪肉加二两黄连和别人胡诌的药方等等都拿来用,团圆媳妇还是不见好,眼睛里边老是充满了眼泪,一天一天地黄瘦下去。
胡家的人又迷信“跳大神”,就想着请“跳大神”来给团圆媳妇治病,而这次“跳大神”竟然跳出了新花样,当众用大缸给团圆媳妇洗澡。
团圆媳妇自然是不肯当众脱衣服的,还是她婆婆抱住了她,请了几个帮忙的人,撕掉其衣服,抬进大缸里。
滚烫的热水,直烫得团圆媳妇满身通红,三四个人还按住她,从缸里搅起热水来往她的头上浇。
团圆媳妇尖叫着,跳动着,没一会就晕了过去。
这还不算完,一次哪够?小团圆媳妇当晚被热水烫了三次,烫一次昏一次。
围观的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看着这场热闹,直闹到三更天才散了场回家睡觉。
后来团圆媳妇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她婆婆就偷偷剪掉团圆媳妇的大辫子,非说是团圆媳妇半夜睡觉时自己掉下来的,团圆媳妇就是妖怪。
不管谁到他们家,她婆婆就拿出团圆媳妇的大辫子,声称团圆媳妇就是妖怪。
过了些日子,那个喜欢笑呵呵的团圆媳妇就死了。
在这呼兰河小城里,人死了自然就干净了,连闲言碎语都没有了,一起埋在呼兰河城的风声里。
活着的人却生活在闲言碎语里,可能这个时候,有些“阿Q”精神也是好的吧。
小萧红家里雇佣的一个长工有二伯,便是有些“阿Q”精神的,性格跟常人不同。
比如若是你有东西吃不分享给有二伯,有二伯看见了一定骂骂咧咧,若是主动跟他分享,他反而不好意思,说不要。
有二伯平常跟人相处时,也是很奇怪,半天蹦不出一句话,反而面对天上的麻雀和地上的大黄狗时,能唠叨好久。
有二伯对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也在意得很。
他是最不喜欢别人叫他乳名“小有子”,有讨厌的小孩故意在他背后抛一颗石子,叫他乳名。
有二伯立刻就生气了,伸手就要去打这小孩。
那顽皮的小孩见状,立刻叫:“有二爷,有二东家,有二掌柜的,有二伯”。
有二伯也就笑逐颜开了,不去打他了,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乐呵个不停。
有二伯跟小萧红家里的老厨子关系不错,时常说笑,有时两人也有争吵,说不到一起,就打骂起来,但没过几天,两人又照旧好了起来。
其实每次吵架,有二伯都是吃败仗那个,因为老厨子骂他“绝后”,他一听这两字,就感到悲戚,自己也说:
“人活一辈子是个白活,到了归终是一场空……无家无业,死了连个打灵头幡的人也没有。”
有一回,小萧红的父亲打了有二伯,主人家的打奴才是没人敢来劝的,众人都站得远远的看热闹。
有二伯不敢还手,被打得起不来身,躺在院子里,鼻血流了一嘴。
有二伯也自觉自尊心受损,闹着要上吊。
在屋里又是骂,又是哭,后来不骂也不哭了,也没有上吊。
过了一阵,有二伯又闹着要跳井。
众人都围上去看热闹,就见有二伯安安稳稳地坐在离开井口五十步之外的柴堆上。
有二伯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往井边上跑,这么多人,哪能眼看着有二伯跳井,赶忙拉着有二伯,不让他跳。
后来,有二伯说要“上吊”、“跳井”都成了笑话,孩子们还编童谣来嘲笑他,反正最后有二伯还是活着。
可见这里住着的人大多平庸愚昧,活得可悲,但是磨房里边的冯歪嘴子却是不一样的。
冯歪嘴子三天一拉磨,两天一拉黏糕,他做的黄米黏糕,大人小孩都喜欢吃。
冯歪嘴子对小孩子总是存着善意的,小萧红有时候在大门外玩的时候,推着单轮车的冯歪嘴子总是在那块大黏糕上切下一片来送给她吃。
冯歪嘴子也老实本分,不喜欢说三道四,众人都喜欢他。
却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自由恋爱了,还和心爱的姑娘生下了一个儿子,挤在冰冷的磨坊里。
这在呼兰河小城里,是于世不容的。
冯歪嘴子那心爱的姑娘,是同院住着的老王家的大姑娘,大家都叫她王大姐。
王大姐是很能说笑的人,又是干活的能手,旁人见了都说:
“这姑娘将来是个兴家立业好手!”
现在王大姐未婚先育,私自跟冯歪嘴子在一起,她在众人嘴里就成了“不干不净的野老婆”,不是什么好东西。
磨坊的掌柜一边骂一边让冯歪嘴子带着妻儿滚蛋。
幸亏小萧红的祖父心底善良,让冯歪嘴子搬到磨房南头那个装草的房子里去暂住。
但是流言蜚语是不会停止的,杨老太太、周三奶奶,同院住的人,没有一个不说王大姑娘坏的。
冯歪嘴子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过自己的生活,对王大姐也体贴有加。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天天地长大,王大姐又给冯歪嘴子添了一个儿子,冯歪嘴子欢喜得不得了,什么活都不让王大姐干,有什么好吃的也先想着王大姐。
这在呼兰河小城是个特例,哪有丈夫不打老婆,又这般疼爱,让人闲不住嘴说道几句。
也是上天妒忌,王大姐自生产后身体就不行了,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苍白,在一个夜里,就撒手人寰了。
留下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刚生下来,大家都说这回冯歪嘴子算完了。
可是冯歪嘴子自己,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绝望。
他照常地生活,承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该担水,担水,该拉磨,拉磨,虽然眼里也时常含着泪水,想起早死的王大姐,但一看到他那两孩子,就充满了希望。
他的孩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大,大的会拉着小驴到井边上去饮水了,小的会笑了,会拍手摇头了,谁说这不是希望的种子呢?
这是萧红关于童年那座小城的回忆,并非是什么幽美的故事,是生活万千磨难后的洞见,是数十年回首望见的苍凉。
是啊,“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人生或许就是苦多乐少。
但是我想她的意并不尽在此,这《呼兰河传》以冯歪嘴子的两个新生孩子的成长为结尾,就像是让一朵红花开在墙头,在荒凉中看见鲜明的色彩。
于是就有了这希望,有了对未来的期待,也许,萧红那未完的“半部红楼”便是她这未完的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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