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
绢本设色手卷
28.7cm×335.5cm
故宫博物院收藏
一件在历史长河中熠熠发光的艺术作品,在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的同时,也会“造就”一批“历史名人”,使一些原本可能平凡如你我的人物变成历代被人追求、研究,甚至是揣测的对象,就像达·芬奇微笑着的蒙娜丽莎,像罗塞蒂笔下美丽忧郁的丽姬。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卷《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主人公韩熙载,虽然在南唐中也曾官居高位,但如果不是因为这卷画作,一定也早已被大多数人所遗忘,不会像今天这般频频被人提起了。
韩熙载,字叔海,北海(今山东青州、潍坊一带)人。他的父亲韩光嗣原来就是当地的地方官,在926年左右,韩光嗣为后唐明宗(926年—933年)诛杀后,他便投奔了南方的杨吴政权,随着李昪受禅,他也就很自然地进入到南唐朝廷。一开始,主要是在东宫中辅佐太子李璟,就是前面《重屏会棋图》中的那位主人公。李璟府中的很多人,包括韩熙载、冯延巳,都是喜欢写文作诗,不预世务的一类。不过冯延巳还好,李璟成了皇帝以后,他也就认清形势,调整与朝中权臣的关系,当了个宰相,依然与李璟作词不辍;而韩熙载似乎一直做他的“神仙中人”,洒脱不羁。宋人李温陵《初潭集·卷十七》中说他“风彩照物,每纵辇春城秋苑,人皆随观。谈笑则听者忘倦,审音能舞,善八分及画笔皆冠绝”,连他独创的一种被南唐人称为“韩君轻格”的帽子款式也成为竞相效仿的对象。虽然韩熙载有自己的才华,像李璟父亲南唐烈祖的庙号、谥法都是由他来定,不过他实在有些“简介不屈,举朝未尝拜一人”,给皇帝上朝也经常不到,朝中十分有权的大臣宋齐丘写了碑文,请韩熙载抄写,他居然用纸塞住鼻子,说“文臭而秽”。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在微妙而复杂的朝廷中长待下去呢?宋齐丘果然以“醉酒披猖”的名义参了韩熙载一本,韩被黜为和州司马,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官位才得到一些恢复。到了李后主李煜的时候,很想再次重用韩熙载,“累欲相之”,可始终没有付诸行动,对此的解释,很多书中的说法是:朝野之中对于韩熙载的生活作风总有太多的风言风语,无法平息。
对于这卷《韩熙载夜宴图》,也有各种不一样的说法,宋徽宗时期所编《宣和画谱》中说李煜因为爱怜韩氏是个人才,所以虽然他不拘礼制,也没有太多的过问,而且“颇闻其荒诞,然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而上之”,照这种说法,完全是为了满足皇帝可怜的好奇心才会有了这卷画作。宋徽宗对于李煜的这种做法是相当不齿的:“李氏虽僭伪一方,亦复有君臣上下矣,至于写臣下私亵以观,则泰至多奇乐,如张敞所谓不特画眉之说,已自失体,又何必令传于世哉!一阅而弃之可也。”还好,这卷画到底没有被“一阅而弃之”,保存到了今天。也有记载像《五代史补》中说李煜让宫廷画家画这幅图,再赐给韩熙载,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有惭愧之心,谁知道韩氏看了却安然自得,若无其事。种种版本虽然莫衷一是,但似乎后主李煜派画院画家画韩家夜宴图,是各版本共同之处,而且李煜派的不仅是顾闳中一个人,画《重屏会棋图》的周文矩也曾画过相同的题材,两卷画到元代时都还在,时至今日,就只能看到顾闳中的这卷《韩熙载夜宴图》了,而且有学者认为,此图是南宋时期非常优秀的摹本,并不是原作。
种种传说都在围绕着韩熙载生活的放纵与不羁进行,可《韩熙载夜宴图》画作本身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却并不完全是这样。这卷画作从情节上可以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听唱”,坐在床榻上峨冠者便是韩熙载,他身边着朱衣者是状元郎粲,坐在桌两边的分别是太常博士陈致雍和紫薇郎朱铣。手执细棍的是韩熙载的门人舒雅,弹琵琶的是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旁边坐着的就是她哥哥,李家明向边画得比其他人身形稍小的是家伎王屋山。画家刻画人物具有相当水平,每个人的音容笑貌各有不同,又都十分投入地注视着坐在屏风前的弹唱者,画面所有的细节都将观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同一焦点,让人不禁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情景,画中的听众完全被引入到女子歌中的世界。画家十分巧妙地运用“屏风”这一家具在画面中不同形式地出现,来组织、连接画面。
手卷展至弹唱者身后的屏风,我们便进入到第二段“观舞”。出现在“听唱”中的家伎王屋山这会儿跳起舞来,有人认为跳的是“六么”舞,白居易《琵琶行》中提到过“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即是,她的身形画得比画中男性形象都要小一些,这是传统绘画中一种常见的处理方法:通过人物间身形大小的区别、对比,来体现他们的尊卑、主次;王屋山的左边还有一位同伴在为她伴唱,韩熙载干脆亲自为她擂鼓助兴,状元郎这会儿十分随意地靠坐在椅上,只有一位和尚拱手背立,面露尴尬,据研究,这位是韩熙载的好友德明和尚,画家并没有省略这个人物,也许是因为和尚的出场更能体现出韩氏的“不拘礼制”。
第三节“小憩”,韩熙载和数位佳人同坐于床榻,一面净手,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身边闲聊的佳人身上,在“听唱”中同样出现过的一位女子,似将琵琶与客人们用过的乐器都收拾回来,端盘的侍从朝她低腰,像在交代什么事情。床榻后的三联屏风与前面在《重屏会棋图》与《勘书图》中所见如出一辙,可见这在当时士人家里是件十分常用的家具。
三扇屏风之后,便是画卷的第四个情节“赏乐”,主要在演奏的是五位女乐人,两位吹横笛,三位吹筚篥,这样的女乐人,在韩熙载家里曾养过多达40余人。画面中这组女性的组合也是中国传统绘画中最美丽的局部之一,每个人吹奏的动作,衣服颜色的搭配,相互对比、衬托,婀娜姿态,让人好像真能听到她们奏出的美妙音乐。从画面“听唱”部分桌上摆着的红柿推断,这次夜宴应该发生在深秋时分,可在这个片断中,韩熙载却身着便装,袒胸露怀,手持竹扇,把手里还拿着拍板的人叫到身边,好像是对演奏的某个部分有些意见,在一点点提出。
画面最后一个屏风前后有两人隔着在低声说话,这边的男人紧贴着屏风,听对面人说话,手里的节奏并没有断,怕她带来的消息打扰了这边的雅致,可事实上,韩熙载的形象已经出现在屏风的左边了。这一段一般称为“散宴”,可能是因为韩熙载又穿上了第二节击鼓时穿的衣裳,一手持鼓槌,一手作送别状。可是仔细一想,他面冲的方向是画面开端处,若用一般的读画顺序来看,是“家里”的空间,不像其他送别,方向对着的是画外;另外,客人们一点儿去意都没有,一位坐在椅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心不在焉的女乐人,还有一个双手搭在椅背上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再有一位更是拥着佳人,边走边回过身来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哪里舍得分开。《南唐书》中说韩熙载家中的众多女乐人“不加检束,恣其出入,与宾客聚杂”,与这里的情景是完全吻合的。
《韩熙载夜宴图》并没有一个连贯的故事在画中,画家只是将一些片断组合在一起,表现韩熙载生活的轻歌曼舞,富足奢华。画中的韩熙载是刻画得最成功的人物。虽然宋齐丘以“醉酒披猖”的罪名参劾他,可实际上,韩熙载却“生平不能饮”,不是个能在酒中得到解脱的人物。画中的韩熙载脸上始终有一层说不清楚的愁容,即使是温情地与众佳人共坐一榻,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空间,没有完全投入到身边的快活。整卷画中交织着既热烈又有些冷清,既缠绵又有些沉郁的气氛,让观画者体会到的不仅仅是奢靡的玩乐。南唐国势的江河日下到后主李煜时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因政治避难而到南方的韩熙载可能是早已看清了这一切,选择的放荡不羁与古贤的归隐山林有着同样的感慨与无奈。不知道韩熙载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看到这卷画才安然自适,没有任何愧疚。
画家顾闳中的生平,画史中记载得很少,只知道他是江南人,李后主时期南唐的一位宫廷画家,但却因为这卷《韩熙载夜宴图》,使他永载画史。
历史中好的艺术作品往往还会成为当代艺术家进行创作的动力与切入口,有时是正面的学习,像艺术市场上大红大紫的陈逸飞就参照这卷画中女乐人清奏的片断创作了他最有名的画作;有时是反讽的模拟,前卫艺术家王庆松则是将自己想象成画家顾闳中的身份,将中国现在最有名的前卫艺术评论家栗宪庭想象成韩熙载,请来一些模特,以摄影的形式创作《老栗夜宴图》,描述当代生活中糜烂和色欲横流,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意思不需要作任何定论,你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但从当代艺术家从各种角度对《韩熙载夜宴图》的不同诠释,我们可以感受到一卷艺术作品在历史中凸显出的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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