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关于饥饿的回忆（郑州油化厂往事系列）

饥饿首先属于记忆，然后才是生理反应。

八十年代初住平房那会儿，极少有敲门要饭的，有的话一般在中午。因为此时在厂里上班的职工干部都回到南院，去幼儿园接孩子、到家生火做饭，总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门响了，有的敲的还很大声，母亲去开门，我就听见一个外地的口音：“俺也不要钱，俺也不要啥，就看恁有没有剩饭，给俺寻（读若辛，第二声）点儿饭。”

母亲就大声说话，类似呵责，接着进屋拿一个两个馒头，有时是干面条，或者一分两分钱，又或者，家里也没有什么现成吃的，舀一点生米白面给对方装布袋里。

也有几次什么都拿不出来，我记得很清。

大声呵责这个事，我对母亲颇有不满，后来长大觉得这样也有原因，自家粮食是靠粮本供应，也是刚刚够，人家要饭又不能不给，因此心情自然不好。

母亲还说过一九六零年，她上三中。某天和一位女同学放学出校门，同学手里拿着一块馍。当年的馍类似肥皂的外形呈条状，切一半拿着。结果刚出来就被一个男了给欻（音chuā，此处意为抢夺）跑了，也不知道能否构成抢劫罪，为了一块馍。

那个年代一斤红薯就能卖到一块钱，当年的一块远非现在的一块能比，价值杠杠的。

我八十年代上小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对饥饿的记忆很清晰，但不是在馍上。

馍基本不缺，有时候馍放的时间长变“干馍”，嚼着更香。现在很多人回忆儿时馍蘸酱，我要说的是，晒一盆好西瓜酱是多么的难，如果谁家一年四季都有酱吃，按陈晓卿的话说“那是有钱人家”。

我的饥饿，就是建立在类似好吃的东西上。

脸盆晒西瓜酱都这样，支着帐篷，散发酱豆的味道（图片来自网络）

那时节早上的炸油条都很好吃，厂里食堂炸的，一星期能去买一两回都了不得了。烧鸡什么的更是刺激饥饿感的罪恶之物。家属院里玩耍的孩子们一直有一个传说，谁谁家老爸是搞绘画的，他家一到周末就买烧鸡，一买还是两只！

他家跟我家走路三分钟，也是平房，带个不大的院。一次父亲领着我因为什么事找画家，正好周末而且过了晚饭时间，画家看见父亲非要说再吃点，油纸里托出一只烧鸡“啪”的一声平拍到一个碟子里，鸡肉颤动，画家掂起长筷从鸡腿侧边夹起一条长长的白肉放入口中，呵呵直笑。

出门后遭到父亲训斥，说不能一直盯着烧鸡看，咱家也买过。

逢年过节是大快朵颐的好日子，炸带鱼炸酥肉炸丸子炸莲夹炸条子肉。但这些好吃的一般到初三就吃的差不多了，我和兄长偷偷去厨房拿，被父母发现后直接把装炸物的盆放到高高的大衣柜顶上，跟防猫防狗似的。

母亲总安慰我说：“有你吃的，还能蒸好几碗！”

初四父亲一般都招待老同学，按现在说法就是发小。母亲把蒸好的带鱼酥肉莲夹丸子条子肉一份份的端上桌，我一看从大衣柜上拿下来的盆已经空了，想要哭时母亲再度安慰：“他们光喝酒不咋吃菜，会剩可多，你先去玩会儿！”

我玩完回来，一看桌子上的菜碟，真玩完了，开始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除了这个过年，平日里偶尔会买点好吃的，偶尔的意思是一个月能有一回不错了。我最喜欢吃炸带鱼，但因此恨上了隔壁的一个孩子。我和他在一排平房住，厨房在平房外搭建的油毛毡小屋里，一炸带鱼，香飘十米，肯定会把隔壁小孩子吸引过来，他总是托着一个碗，说：“阿姨，我想吃带鱼！”

这可不是要饭，这是邻居家孩子，母亲就挑好的大的带鱼放进碗里，他并不吃而是托着碗去了。下一锅带鱼还没有炸好，这孩子又托着碗来，说：“阿姨，我还想吃带鱼！”

这情景我恨不得半路劫道把带鱼再劫回来，毕竟我家也没几块啊！只是苦于两家离的太近，抬脚就到，巧取豪夺都不行，只有恨。

类似的事情在我姨夫家也发生过，新华一厂老家属院，一样的连排平房，孩子是上海人的孩子，一口的上海话，依旧托着碗，可怜巴巴的说：

“吴想切昂恩！”

一锅没炸完，又来切恩，姨夫豪爽，说：“拿个筐来！你这一次才能装几块！”

我和这些孩子经历了同一个年代，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饥饿感，更多的是馋。

如今是2020年，马上该3020年，我在1980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吃太多，我开始 过 午 不 食。

（全文完）

炸带鱼（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赫庭，老郑州李家布店之后。几十年没咋离开过郑州，小时候就爱瞎转，也没转多远，东不过花园路，西过不了西流湖，北就是东风路，南就是二七塔。现在没事闲了话就写点文字，不多，就是消遣消遣。